人对黑暗有着本能的畏惧，并不是畏惧黑暗本身，而是畏惧黑暗之中未可知的事物。没有谁会愿意行走在不见半线光明的路上，提心吊胆，不知一脚迈出后踩向的是不是万丈深渊。

平云走在前头，平月紧随其后，扶着墙，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们似乎是进了一座巨大的墓室，地形却并没有潇然所说的那样复杂，道路时窄时宽，蜿蜒曲折，却奇在没有岔路，只一条道路，不知要将他们带去哪里。地宫的墙壁触手的感觉极怪异，冰冷潮湿倒罢了，摸起来竟不是平的，像是……像是这墙不是由砖石砌成，而是一片片的扇形铁甲捻成。

好诡异的墓葬。平云愈往前走愈觉得害怕，他知道他的师妹情绪不会比他好到哪去，因为他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她不住的发颤。奇怪……他们究竟是在怕什么！

他在心底拼了命的安慰自己，他是荒芜山掌教的得意弟子，他的修为在同门师兄弟中少有敌手，师傅看重他，师妹信任他，他不该如此怯懦，不该。可胆颤就像是潮水一般汹涌，止也止不住。莫名其妙的恐慌让他懊恼，而懊恼又加重了他的不安。

“师兄……”平月是个乖巧的师妹，也是个要强的女子，她不会轻易的向平云哭诉什么，可她此刻却再也克制不住，哆嗦着开口，话音里带了哭腔，“师兄，我、我总觉得这里还有除咱们之外的活物。你听，你听……”

平月御风之术的天分颇佳，他都不能抵得上她的七八成，善于御风的人往往对周遭事物的动响及其敏锐。听她这么一说，他只觉得脊背发凉，忙凝神去听，明明什么都没有听到却越发的心头慌乱。

这一条路幽暗莫测，像是通往地府冥世，平云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以他的体魄都感觉到了疲乏，他有些麻木了，开始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他疑心这样走下去，也许真的会在路的尽头遇上威严冷酷的阎罗或是判官。可惜这里太黑，他都不知道路旁是否真的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开满了妖娆艳丽，花叶永不相见的彼岸花。但无论如何，陪自己走过奈何桥的是身后女子，这便也足够了。

没有留神，他撞上了某物，那是个半人高的大铁环，且不止一个，环环相套，仿佛是……锁链。他不知道这样大的锁链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反复确认了安全之后仍不放心，松开了平月的手，猫着腰从铁环之中钻了过去。

“师兄！”平月担忧且畏惧着。

“无事。”即便自己心中的惴惴不输平月，可他依旧要平静，否则没法让师妹安心，“我只是去看看而已，不会有事的”

他试探着上前几步，却被铁墙阻住，他沿着锁链转弯，继续摸索着前行，十余步后锁链没入了铁墙之中。

这锁链不知是以什么铸成，竟带着微微暖意，摸起来有凹凸不平的花纹。

“师兄，那种声音，越来越响了！”平月慌张吼道。

“平月，不要慌！”他也听见了，那低沉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发兵前不急不徐却杀意凛凛的战鼓声，威慑人心。而那面鼓，仿佛就藏在铁墙之后。

那么是谁在擂鼓，是谁在暗处无声冷笑，是谁静静蛰伏等待着给他们雷霆一击？

明明敌人都还未出现，他们的精神却已濒临崩溃，这座墓穴给予他们的是前所未有的威压。

“师兄……”平月在不远的地方哀哀唤他，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平月在向他靠近。“别过来！”他当即断喝，他有预感这里极其危险，危险到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

可是平月还是过来了，尽管过去她一直都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师兄……”她不敢说她害怕，她知道师兄也怕，她在这片彻底的黑暗之中茫然的寻找对方的眼眸，“师兄、师兄……你有没有闻到，血的腥味？”

平云沉默了一会，咽了口唾沫，“是啊，若有若无的血腥……这不是人血该有的味道，是……”

“龙血”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平平的声调，平平的语气，仿佛是偶然经过的路人一句随意的插话，在此时此地，却骇得平云师兄妹二人变了脸色。

“来者是客，你们既来看我，我自当与二位秉烛夜谈，畅叙幽情。”女子的声音平静，不似杀人者，更不似倒屐相迎的主人。

“赵后！”平月失声尖喝。她曾以宫女的身份在皇城待过，熟悉赵后的音容笑貌。

当真有火焰燃起，像是烛火，一团团依次明亮在半空之中，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地底的一切。

光明归来黑暗隐退，方才还在黑暗之中苦苦挣扎师兄妹却在看清了他们的来时的路后，瞬间感觉到了黑暗的可怕。

如果可以，他们情愿一直笼罩在黑暗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就不会害怕。

他们看见了龙，潜海驾云，通天入水的神。

墓室里埋葬的是一条通体金色的龙，这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尊贵凛然不可侵犯，却被刺穿了心脏静静的卧在地底的灰岩之上，那血腥味是龙血，多年不曾彻底干涸，附在锁链之上暗红的色泽阴冷；方才的铁墙是龙盘扭的身躯；方才的路是龙身之间的扭曲的空隙——原来他们一直在一条龙的身边行走！

他们修行数百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可一条龙被缚现在距海数千里外的皇城地底，这是最诡异也是最悚然的一件事。

他们隐隐意识到了，他们触到了什么不该他们知道的禁忌。

昤昽站在龙头的位子，距他们很远，身量高挑的她在龙的面前分外渺小，她亲昵的靠在龙的下颌，摩挲着龙冰冷坚硬的鳞片，微笑着感慨，“真是好久，好久，都没有回来探望一下……‘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