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应素来前朝后宫界限分明，后妃不问政事是人人皆知的规矩。古来至今不乏牝鸡司晨祸乱朝政之事，大应亦曾有女主乱政险些将燕氏取而代之，故而早在成宗时便有明令，女子不得涉政。

宁天殿东的御书房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后宫女子的禁地，那里是皇帝处理政事之所，哪怕是皇后都不能靠近。而如今，这条规矩被轻而易举的打破，打破这个规矩的人，是赵皇后昤昽。

宫中总有些女子可凭着帝王的宠爱横行无忌，譬如先帝的许皇后而今的许太后，当年她也是宠冠后宫备受圣恩的人物，却也不敢轻易僭越，可而今的赵后却是堂而皇之的将祖制踩在了脚下。

燕晢似乎从来不曾意识到女子干政的后果，也仿佛对那些规章礼制一概不知，批示奏本训话朝臣时从来不介意昤昽是否在场，但凡他能走到的地方昤昽也可以畅行无阻，历来妃嫔媵嫱禁入的御书房，历来出入如寻常宫舍。

不是没有人上书劝阻的，但那些奏本往往还没到燕晢手里就被昤昽扣下赏给宫人糊窗纸——这事传出去后那一干臣子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在暗地里痛骂昤昽是吕武之辈。

对此昤昽并非没有耳闻，却并不在意，名声坏了又如何？她只要还站在高出就好。

说起来燕晢的名声似乎也不大好，他自登基之时便手染鲜血，之后因种种缘故做过的荒唐事也不少，想来也逃不过那些文臣的口诛笔伐。昤昽思及此，不由苦笑——但也只是苦笑而已，她断然不会学着做一个贤后去劝谏君王，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世道越乱越好。

自成宗以来大应便再为有过英主明君了，这样一个混乱肮脏的王朝延绵至今，就像一个苟延残喘挨过一日是一日的老者。

她的愿望，是以大应皇后的身份送这个老者——下地狱。

她坐在皇帝批阅奏本的御案后，翻阅堆积如山的奏本，一目十行以最快的速度梳理当下朝局。

左肃思、丁湖、李江云、聂至绎、周严昆……这些名字被她一一写在不同的地方，大致可分为三个派系。

大应早有朋党之祸，彼此倾轧斗争凶狠，到如今几经血洗仍有几股势力立于朝堂。

以左肃思为首的左党多是寒门文士及他手下凭战功攀升的武将，手握兵权大半，却输于根基薄弱，故而在朝中仍算不上声势显赫。

另一派以安国公李江云为首。安国公是武将出身，他的家族也并不算势大，却胜在他本人资历深年轻时厚曾是成宗身边的羽林军老大领，而今朝中将领有不少都是他的旧部，包括骠骑将军聂至绎。与他结党的大多是出身不低又有战功的武官。

最后是大司空丁湖及其余古老世族的子弟。这些人大多出自一个绵延上百年的大族，祖上煊赫而今却风头不再却依旧不容小觑，诸如丁家、樊家……都是开国以来功臣繁衍下来的大家。

或许朝中还有别的隐藏势力还远不止此，但如今她列下的这一个个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

大应皇位之争激烈，往往一个皇帝做了不到三四年便会死在篡位者的手里，周而复始。有时这些臣子握权的时间反而比皇帝更久。

燕晢之所以能当上皇帝靠的是铁腕杀戮，可这不是长久之策——何况那些兵马效忠的未必是他。

这些人……抹着鲜红蔻丹的素指从澄心纸上写的那几个为首的名字上一一划过。这些人，决不能留。

“皇后娘娘金安——”这样甜腻而故作谄媚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殿内，语气毕恭毕敬却暗含揶揄。

“潇然，谁要你来了。”无需抬眼，她已经猜到不速之客的身份。

“哎呀，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呢。”潇然捂着心口像是被吓着了，“做了娘娘，就不许故友来访了。”

她说话素来放肆无礼，即便是对昤昽偶尔都要逞一下口舌之快。

昤昽没有搭理她，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

她这样不说话潇然反倒有些怕了，昤昽喜怒无常，除了燕晢，任何人惹恼了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潇然蓦然想起这一点，忙收敛了玩闹之色，上前几步低声肃然道：“大人，荒芜山的人……似乎，来了。”

荒芜山，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她们心照不宣，于昤昽而言是深沉大恨，于潇然而言是致命的威胁。

昤昽从容翻阅官员上表，恍若未闻。

“大人，是真的。”没料到昤昽竟这样淡然，潇然不犹急了，“人总是要依附水源而生的，即便是修为深厚的道士也要喝水。有一条小鱼瞧见了他们，然后报告给了我……”

“我早就知道了。”昤昽淡淡道。

“什么？”

昤昽揉揉额角，苦苦思索收权的法子，不经意对上潇然错愕的目光，轻蔑一笑，“小卒子而已，你便怕成这样。”

“大人！”潇然看着那一堆堆奏本，“大人当真是将自己当作正儿八经的皇后了么？当务之急是……”她原以为昤昽会急会怒会立时与那两个道士斗个你死我活。

“那两个道士，其中有一个就在皇宫。”昤昽用不紧不慢的语速打断她的话，然后欣赏她瞬间堆满惊慌的面容，“你如果害怕的话，最近就不要乱跑了，老老实实的待在御河底，也许可以躲过。他们的目标是我。”

潇然的身形晃了晃，作为妖族，对于强大的修道者她怎能不畏惧。她后退两步，是真的想逃了。

可昤昽的平静又让她心头腾升起了几丝不悦，实力的悬殊让她不悦许久了，她忍不住想要刺一刺昤昽，看她是否永远都这样平静仿佛一切都掌控在手，“皇后娘娘自然不用担心这些小卒子，可有一件事，不知娘娘担不担心呢——”她轻笑，眼波流转，“我方才来时，可是看到你的阿晢，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妃嫔在一起，咯咯，那真是个很美的女子啊……”

她的话没有说完，昤昽骤然抬首，眼瞳成了暗金色，一道与瞳仁同色的金芒扑向潇然，逼得她连连后退，而平滑坚硬的嵌金石砖在触到那道光后，整齐裂开。

潇然狼狈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