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出事的那天有人告诉了门卫张大爷。第二天下晚自习走在回宿舍路上的张曼从张大爷口中得知了此事。当时张大爷告诉她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晚上去医院，要在白天找个同学一起去，她听话的先回了宿舍。她躺在床上一直哭，哭着睡着了。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强忍着对小风的挂念上完上午的课。

从她第一眼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风，仿佛尝到了生离死别的滋味。就是小风瞒着她不声不响的离开，她也会像一枚被风抛弃的树叶，随风飘零。

小风住院期间，她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萧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把张曼的成绩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他想尽一切办法帮她补习。可他发现他似乎在帮倒忙。他越是担心她的学习，她就在感情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他几乎抓不住，哪怕是她的影子。

张曼每天从医生那里了解小风的伤势好转情况，万不得已，她不想惊扰他的家人。她知道小风出院了，她终于可以坐在教室里安心学习了。没有了小风的资助，她的生活变得窘迫起来。她每天几乎只吃一顿饭。她的母亲因她弟弟即将成家需要钱，而断绝了对她学习的供应，只要她一回家，她母亲就会唠叨不停，“如果有人自助你上学你可以读完高中，不然趁早回家来，找个婆家嫁了，你现在也不小了，考大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咱村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那么巧，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就会是你。你弟弟的亲事已经定了，正在筹备彩礼。如果你懂事，现在就回家来吧。”

“我就要7块钱，就算你现在借给我，将来我有钱了就还你。”张曼望着母亲决绝的面部哀求道，眼里噙满泪花。

“我不要你还。我现在没有多余的钱，你弟弟结婚还不够呢。”母亲接着说，“你看人家美侠，和你一年生人，小学都没有上完，现在已经学会了所有的家务活，她下个月出嫁，出嫁之前，说是要给她父母做两箩筐布鞋，你呢？现在还不知道横针竖线，考不上学，我看你怎么活？”

“我会考上的。”张曼把泪水咽回了心里，低声说。

“能不能考上，不是你说了算的。读书需要钱，但现在家里没有供你上学的钱，我能有什么办法。”母亲说完，去了院子西边的河沟洗衣服去了。

眼看着西下的太阳越来越接近地面，张曼坐在东屋子的门槛上不停的哭泣。直到太阳落去了它的余晖，张曼骑上自行车飞也似的奔向了学校。

路上她因为骑得太快，出了一身的汉，当她进学校大门时，碰到了下晚自习的同学们正三三两两的往宿舍走。

她不想去外地教学的父亲那里要钱，因为她知道，父亲微薄的工作是全家人生计的来源，要由母亲统一支配。她不想让父亲为难。

她一无所获的回到学校，第二天，母亲拖人给她送来了7块钱，那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母亲的爱是无声的。她知道母亲为了弟弟，为了家吃的苦最多，但她又不想失学，她知道母亲是在考验她，如果她对考大学的信念不那么坚定，也许她早就向母亲妥协了。可这一次，她没有让她的母亲失望。以后的几个月，她照常收到母亲托人送来的钱。

自从车祸之后，小风变得更加沉默了。他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她开始对妻子言听计从。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愧疚，他原以为，他对张曼的资助他的家人都不知晓，现在看来，大家全都知道，他的妻子也全都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的隐瞒下去。他想找个机会，向妻子坦白一切。为了不让平静的生活掀起波澜，他想先稳住妻子，让她相信，他不爱她，他爱张曼，胜似自己的生命。

自出事之后，他和妻子和平相处了大约半年，眼看着张曼就要临近毕业了，他要给张曼一个名分。让她安稳的去外地上大学。

他苦思了很久，他要和平的与素侠离婚。但素侠现在似乎刚刚对他产生了信任。他要如何开口不伤害她。他似乎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辞。

素侠把他的殷勤看作了爱情，素侠以为，经历过死的人才会像小风一样的想明白世间的一切。她感受到了小风迟来的爱，但她不会料到，这是小风要得到她的宽容才会有的献媚。

这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初春的夜晚，素侠试探着把丈夫的被子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小风没有反对，而是跟着妻子来到了她的床边坐下。正当素侠沉浸在自己蓄谋已久的即将降临的幸福边缘时，只见小风没有解开自己的衣扣，而是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叠纸递给了素侠。素侠展开后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离婚协议书”几个字。她突然眼前发黑，眼泪像小河决堤似的流淌出来。小风看着哭得不断哽咽的素侠，异常的冷静。他压低声音：“素侠，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你要我怎么弥补你都行，但请你放了我，我们离婚吧。”

“你知道我受害了就好。我不会放了你，除非我死了。”

“那你死啊，你怎么不死呢？”小风发疯似的双手捉着素侠的脖子摇晃着。

“你掐死我吧，那样我就要可以放过你了。”

“你真是个恨毒的女人，你明知道我不爱你，你还要逼我。”

“你不爱我，我爱你啊。你不爱我，为什么让我爱上你。你当初就不应该娶我。为什么？”素侠变得歇斯底里，哭喊声震天。

“我不知道，我也想爱上你，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张曼。”

“她还是个孩子，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她不是，她已经长大了。我们彼此相爱，我们彼此不可能分开。”

“那我呢？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想过，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会长久的。我不能欺骗你，我不爱就是不爱，我也欺骗不了自己。”

“那谁来为我的爱情负责。我爱你，小风，我爱你，这么多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这不叫爱情，是亲情，我会记住你的好，但不要强迫我接受这牢笼一样的婚姻，我们离婚吧。”

“你——”素侠已欲哭无泪。她抓起离婚协议书，把它撕得粉碎。第二天，她辞掉了临时工作，从婆婆那里接回了儿子。她抱着儿子找到了学校。张曼正在人群里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走在校园里。

“张曼，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同行的人看到素侠来找张曼纷纷离去，张曼的脚步停下来，很平静的看着素侠，说：“我们谈什么？”

“难道你一点都猜不出来？”

“如果是谈小风，我不想听。那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放弃小风了是吗？”

“怎么可能？”

“你一天不放弃，这事就和你有关。小风要和我离婚，难道你答应嫁给他了?”

“现在我还没有资格这么说，但将来会的。”

“为什么？你有美好的前程。你应该珍惜你的前途。”

“我是在珍惜我的前途，所以才没有过早的嫁给小风。”

“他既然选择了和我结婚，就等于说当初已经放弃了你。”

“他没有，他一直在爱着我，我也没有放弃他。”

“你是说他对你的资助吗？那叫什么爱，他只是可怜你。”

“随你怎么说。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婚姻，你们自行解决吧，如果他选择和你在一起，我会一直等着他，直到死。”

“你——”素侠被张曼说的“一直等着他，直到死”震惊了，仿佛晴天霹雳，这一刻，使她清醒：她不可能再有机会让小风回心转意。

她抱着儿子跌跌撞撞的回到家。她呆呆地紧紧地抱着儿子坐在院子里果树下的石凳上，任泪水恣意流淌。

第二天早晨，小风目光呆滞，眼仁充满血丝，素侠像往常一样的望着他疲惫的眼，不敢说出安慰的话，她知道无论她怎么做在他看来都是虚伪的。他已体察不到她给的温暖，有的只是冷冷的抵触。

“我同意离婚。”素侠的声音里隐藏着让小风捉摸不到的温度。

“那你提条件吧。”

“我只要儿子。别的什么都不要。”素侠第一次在小风面前表现的如此冷静，让他刮目相看。

“但有一条，你和你的家人以后不许和我儿子有任何的联系。”素侠边说边把仅有的几件衣服放进了提前准备好的行李箱里。

“我们今天就去办理手续吧。”

小风任由素侠说完，一句话也没有。

他和素侠来到了民政局，整个上午，他和素侠都在陈述彼此如何没有感情，要求离婚，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仍要让他们冷静几天之后再说。民政局的同志坚持一个原则：尽量挽回每一对来离婚的夫妇，尽量做他们的工作，无论如何也要经历几个回合的调解后才会做出最后的手续办理。大都来离婚的百分之九十都被劝着回家过日子去了，这一次，民政局的同志也不例外，他们每次苦口婆心的劝说，素侠和小风的离婚案直到张曼走进高考考场的那一刻也没有落幕。

走出最后一科高考的考场，张曼远远地望见了校门外等待她的小风。

他们走进了一家县城最出名的饭店。

“感觉考的怎么样？”

“肯定没问题。”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和素侠离婚了。”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迟早的事。”

“还有一个秘密，”

“什么？”

“关于我的儿子，”

“怎么可能？”

“是真的。”

“我不相信他真的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

“这是事实，你必须接受。”

“我接受不了呢？”

小风看着张曼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嘴唇发紫。双手在颤抖。

“小曼，你别吓我，是我对不起你。”小风说着，紧紧的握住张曼的双手。

“送我回家。”张曼说到家，小风疑惑的望着她不解。

“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小风看着满桌子还没吃的饭菜，叫来服务员埋单。服务员不解的望着他问：“需要打包吗？”

“不用了，谢谢。”小风说着，扶着张曼走出了饭店。

素侠自从想好和小风离婚的那天起，她已经回到娘家去了。她的衣服也都拿走了。家里唯一留下的就是儿子的小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