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风没有吃早饭便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单位。昨晚，他一宿没合眼，经过整晚的深思熟虑，他决定素侠与好好谈谈。

此刻，因为是休假，整个单位大院都是寂静的，他脸色灰暗，表情阴沉，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在桌上铺开，他让钢笔吸满了墨水，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还在沉思，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毕竟孩子还小，“是不是太心急了？”他想。但手还是机械性的展开纸写下了题目：离婚协议书。略微踌躇了一下，他便很快起草了离婚协议书的全部内容。一、孩子的抚养权由素侠决定；二、每月支出工资的一半给孩子；三、离婚可以不离家；四、各自感情独立；五、现有家庭财产归素侠所有；六、素侠有权力提出一切合理的要求。

他信念坚定的回到家中，阳光洒满了整个院落，几只麻雀落在院内的果树上，叽喳不停，仿佛在议论着关于鸟界不知名的烦恼，他望了它们一眼走进屋。妻子在忙着做早餐，儿子在酣睡。他第一次走进妻子的床边，去掀儿子的被窝，儿子突然醒来向他微笑。已经快满十个月的儿子给小风带来了无限的乐趣同时也带来了无限的哀愁，这是上帝给他的恩赐还是给他的惩罚呢？他分辨不清，总之，他爱儿子，但这种亲情和他对张曼的爱情是极其的相似，简直就是同样的感觉。在他心里，他对妻子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她充其量只算个有家庭关系的成员，就象单位的同事一般可有可无。他不想再这样过下去，如果有愧的话，那要也怪罪于命运，时代的命运，家庭的命运造就了他个人的命运。如今，他对家庭已经承担了应该承担的责任，那就是他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结婚，对父母完成了尽孝道的义务，对家族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义务。如今家庭已经不需要他了，至于对儿子的抚养义务，他不会逃避。他痴痴的望着醒来又入睡的被窝里的儿子，一股愧疚从心底升起，他满眼的苦涩，此刻正被从外面走进来的妻子看在眼里。

素侠在小风没有开口说话前是绝对不先开口的，她只说有用的话，她知道小风不喜欢一个女人的唠叨。

“今天的早饭吃什么？”

“小米粥、菜饼。”素侠说完，眼神有点慌乱，她不知道丈夫是否吃腻了这样的早饭，但她又知道他想吃什么。

“现在可以吃了吗？”

“可以啦，可以啦。”素侠说着跑向厨房去盛饭菜。这时她突然听见儿子大哭起来。小风奇怪儿子的哭声，疑惑的望着妻子的脸，“没事，他想起床了，每天都这样在起床之前都要哭闹一番，在撒娇呢。”素侠看小风失措的样子，安慰他道。

“这小子，心眼还挺多。”

“还不是和你一样，满肚子歪点子，结婚这么多年，从来不跟我说心里话。”

小风被妻子的影射性语言弄懵懂了，他似乎感觉妻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悲观、单纯，她也许一直生活在自我陶醉里。

妻子一边敞开怀抱给儿子哺乳一边坐在小风的对面吃着早饭。小风吃不下，他端着盛满米粥的碗在发愣，素侠几次把盛着菜饼的盘子挪到他的近处，他丝毫没有觉察。素侠奶饱了儿子，自己开始大口的吃着饭，特意将两片唇吧唧出响声，小风看了她一眼，毫无表情的样子说：“哦，我在妈家吃过了，你自己吃吧。”他放下喝了一口的米粥，慢慢站起身来，去接过素侠怀里的儿子。

“爸妈一切都好吧？”

小风似乎没有听到素侠的问话，转身走到院子里。他抱着儿子走到果树旁，顺手摘了一片树叶交给儿子，儿子拿到树叶一把把它吞进了嘴里，眼看着儿子把树叶快咽下去了。小风慌乱起来，他连忙走到妻子身边把儿子交给她处理，儿子在在妻子的怀里很快吐出了树叶，小风便回到了西间的卧室。

他从包里掏出那份离婚协议书，思绪混乱……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想出满意的话语向妻子开口，他只好把协议书重新放回包里。

“我今天要加班。”

“家里没事，你去吧。”

他一直在怀疑妻子的大度都是一种伪装，可他又找不出更适合的理由解释她对他的温和态度。

他匆匆骑上摩托车出了家门。在城里转悠了几圈，经过了三次张曼所在的学校门口，他没有下车，但经过的瞬间车速降到了最慢，他希望能看到张曼的身影，但每次他一无所获。

他来到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他怕张大爷看到他，他坐在摩托车上正犹豫着是否要再去学校门口经过一次，对面正在拐弯的大卡车的尾部带倒了他的摩托车。他连人带车整个摔倒在了马路边，他的头因撞到了路边的石块上，正鲜血直流。他忍着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感觉一阵眩晕，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素侠正忙着给他用温水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医生已经给他包扎好了伤口，他睁开眼的第一印象是看到素侠木然的双眼。

“也许她以为我死了吧。这个冰做的女人，表情从来都是雕塑般的泰然。”小风想着，又把眼睛闭上了。他没有看到儿子，他不知道素侠把儿子交给了谁。他也不想问，所以闭着眼睛。

朦胧中，他睡去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张曼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他看见了她在回答老师的提问，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被掌声惊喜了，脸上挂满笑容。

“伤这么重还笑得出来。”他对妻子的嗔怪没有任何反应，仍沉浸在和张曼同班的喜悦梦境中，仿佛回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境地一样的快乐无比。

“医生说，你颅骨骨折，需要做两次手术，才能修复。”

“做吧。”小风应和着妻子。但他不知道，自他骑着摩托车出门，妻子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来到了学校附件的角落观察他。当时，他被车撞翻的一幕，妻子全看在眼里，当时他想“撞吧，也许大家可以一了百了，全都解脱了。”

但看着他这么快就恢复了记忆，她有些失望。她希望他变成植物人，伺候他一辈子，那样他才可以完全属于她。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小风失去了生命，他和儿子会完成小风对父母未尽的孝道。可现在看来，一切又将恢复原样，她凝视着小风的点滴瓶，怅然若失。

“该换药了，病人家属到一楼去取药。”素侠听到护士的传唤，走出了房间。回来的时候，正要走进门，她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张曼俯在床上，紧紧的抱着小风的身体在哭泣，旁边站着她的一位女同学在小声安慰她。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她不是可怜别人，她在可怜自己。她对小风的爱也是强烈的，为什么她就没有掉出一滴泪，而张曼此刻却哭的那么伤心。她可以为小风去做任何事。想到这，他把自己吓了一跳，“是的，为他做一切，包括把他让给张曼，”她的心瞬间抽搐了一下，痉挛一样的疼。“看来，如果他们的相爱是感天动地的，不让也不行啦。”她在心里嘀咕着，拿着药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

“你是他的妹妹吧，怪不得长的有点象。”一位长相甜美的护士小姐走过来，看着被同学刚刚拉起来还在哭泣的张曼的脸，因泪痕的划过，呈现粉白而娇羞的模样，打趣似的说。

“你哥哥已经没事了，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张曼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望着护士，焦急的问“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留下后遗症算我的，没留下后遗症算你的。”素侠突然冲进来，没等护士回答她抢先说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张曼的同学望着已经被突然出现的素侠吓傻的张曼，走向前护驾说。

“你要我怎么说话。她还是个学生，就学会死缠着男人不放……”

她们的对话把护士也吓傻了。她不知道这个上次张曼住院期间一直在无微不至照顾着她的哥哥原来是他的情人。他俩年龄的悬殊，让护士疑惑不解。

张曼被她的同学拉走了。

素侠看着一直眉眼不睁的小风，急急的问护士：“他这样是在昏迷还是在睡觉？”

“要保持安静，你们这样大声讲话会影响他的病情。”护士边说边给小风换点滴瓶，没有正面回答素侠的问题，便走出了房间。

素侠傻愣愣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她是如此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哪怕他最后只剩下一块骨头，她都不会轻易放走他，她心里想着，信念是如此的坚定。

小风一直在默默的躺着，感觉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知道张曼来过，从她一进门失魂落魄的扑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她的低泣如深秋的冷雨，打在他的心上，比伤口还疼。他没有睁开眼，他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去安慰她，如何去承载来自她潮水般汹涌的疼爱，他选择了默默承受着来自她爱的洗礼，那是世上最凄美的感动，他想牢牢的抓住它，想要拥入生命的深处。

午饭时分，素侠回家从邻居那里接回儿子，没有吃饭又回到了医院。

“你回家吧，我自己可以的。”小风睁开眼从肿胀的眼皮缝隙里望了素侠母子一眼，声音微弱的说。

“那怎么行，让咱爸妈来吧？”素侠商量的口吻试探性的说。

“也好。”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素侠找人给小风的父母捎了口信，他们很快来到了医院。素侠放心的抱着儿子回了家。

小风在父母一个星期的精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健康，第二次手术明天进行。小风今天精神状况很好，跟父亲讲起了笑话。

坐在一旁的母亲，看着儿子乐观的表现，嗔怪到：“以后骑车一定要注意点，听说你去找那个女学生才出事的。”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小风的父亲忙接过话茬，他不愿意看还没完全康复的儿子受到任何刺激。

“就你总惯着他。”母亲把怒气撒给了丈夫。低着头不再言语。

第二天的手术很顺利。小风被撞碎的颅骨已经换成了人工合成的金属颅骨。

第二次手术期间，张曼来了一次，这次是她单独来的，她放下手里的食品兜，慢慢走到睡着的小风身边，不顾小风母亲的反对，俯下身亲吻他的脸颊。然后一句话也没说便很快走出了医院。

“这个丫头真固执，小风都成家了，你看她……”张曼走后，小风的母亲气愤的望向她的丈夫说，“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拦都拦不住。”

小风的父亲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曼来过？”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做了个梦，我梦见她来了。”

“别说胡话，她是来过，但不是你的梦。”

“呵呵呵呵……”

“还好意思笑，你把素侠当什么啦？”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养伤，其它以后再议。”小风的父亲看着小风和他的母亲争论不休，忙站出来制止。

小风出院那天，和风暖阳。过冬的小鸟飞离巢穴，盘旋在干枯的树枝间嬉戏。小风在父母的陪同下回到了城西关的租屋。

“知道小风出院，还不好好收拾一下家里，看你们过了大半年了，怎么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小风的母亲第一次来到出租屋，望着四周冷清的墙壁说。

“哪有钱置办啊。”素侠一脸委屈。

“租房子还置办什么，凑合着过呗。”小风特意显出轻松的口吻说。

“家是可以凑合的吗？素侠，听妈的，他不想过，你今天就跟妈回去。”素侠的母亲原本是来看望今天出院的小风的，她一听他说话的态度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们家素侠给你们张家都生了种了，你还这样对待她，今后一天也不能凑合了。”

“怎么？有了外孙子就可以教训人了是吗？少在我面前教训我儿子。”

“我就是要在你面前好好教训教训他，有人生没有人教育的孬种。”

“你竟敢骂人？……”小风的母亲被亲家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躺在椅子上直翻白眼。

“妈，你都说些啥呀？小风他没有凑合我，是我自己在凑合自己。”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他瞒着你都去做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素侠的母亲一脸无辜的望着女儿。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这些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素侠从母亲手里接过孩子递给她婆婆说，“妈，孩子也快满周岁了，你带回去看着吧，我想我该找份工作啦。”

“找工作急什么？还是孩子要紧。”

“孩子要紧有他奶奶，没有工作哪来钱花？”素侠的母亲望着她的亲家，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

“难道她们什么都知道啊。”小风在心里唏嘘不已。他自知理亏，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看到没有？你儿子就是这样跟我女儿过日子的。家里就是他的旅店，来去自由。我怎么会有这么个能忍气吞声的女儿，啊呀……”素侠的母亲说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亲家，你这是唱哪出？也不怕邻居听见了笑话？”

“你们都不怕，我哪里怕？”素侠的母亲一把揩去眼泪，突然间停止了哭泣昂着头目光毒辣的直瞪着亲家母。

“好啦，你们都别闹了，我去给你们做饭去。妈，你别说了，说了就可以改变吗？”素侠似乎在安慰着母亲，同时又象在给母亲已经燃起的心火上浇油。

“不改变行吗？再这样下去，就和他离婚。”

素侠听了母亲说出离婚二字，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最怕的就是离婚，她不能没有小风。

素侠看了一眼婆婆不屑的目光，低着头默不作声。

素侠的母亲没有留下来吃饭，她把给小风买的水果、点心也都带走了。

饭后，小风的母亲抱走了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