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开始泛白，柴房里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小凤凰……带着这个珠钗，去汝阳王府，求见汝阳王。她一定会好好待你的。”那一日，她与邻村的妞妞去赶集，回到葛家村时，已是一片狼藉。她惊慌的感到家门前，母亲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口残气的爷爷。爷爷素来是酒混子，说的话都不作数，但那天，那双被烈酒淫浸多年的双眸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去汝阳王府……孩子，去汝阳王府……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爷爷的眼睛忽然开始流出了血水，弥漫在整个梦境中，梦里血腥一片。

“爷爷！”从噩梦中惊醒已然没有了睡意。尚书府里的柴房和家里的柴房也并无分别啊……搓了搓手，哈出一些热气，肚子传来一阵阵响声让她懊恼。

初春，室外还是冰雪交加，未央宫内倒是温暖如春。

皇后沈氏虽年过三十，但因平日保养妥当，竟看不出已生育三子。

“老夫人，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沈氏在后宫多年，自然看出老妇人有难言之隐，退了闲杂人：“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老夫人也不会亲自来宫里，但说无妨。”

“皇后娘娘……”老妇人从广袖中拿出一个玉匣子，“前日，臣妇从府里的丫头手中得到了此物。”未央宫的大姑姑将玉匣子呈于皇后。“臣妇虽年事已高，但眼却未花……”

“的确是宫里的东西。”玉匣子里有一只九头凤钗，做工精细，皇后拿起凤钗沉吟了一会，片刻说：“老夫人，这凤钗你是从何人手上得来的？”

“府里的丫头，几年前说是投奔京城的亲人，因不知旧亲的住处，便到尚书府寻了个差事。”

“她从哪儿来，何名何姓？”

“丫头那时不过八九岁，也说不清从何处来，只知道自己住在葛家村，自小是与爷爷一同长大，小名凤凰。”

“她可说她寻的是什么人？”皇后将凤钗放回玉匣内。

“未曾。”老夫人摇头。皇后低头，忽然像想起什么，问道：“老夫人阅人无数，那丫头，长的可好？”

老妇人一怔，回忆道：“孩子年纪虽幼，却也能看出非凡人之姿。”皇后似乎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露出隐隐的微笑，将玉匣子交与那姑姑，叮嘱道：“送到汝阳王府，亲手交到汝阳王的手上。”

“遵旨。”

皇后目送宫人离开，随即笑着对老妇人道：“这凤钗本是一对，是建章皇帝赐于汝阳王的。”皇后顿了顿，接着道：“当年，兄长与王回苏城遇险，幸得葛村村民搭救。为躲避贼人追杀，兄长与王，居葛村半年之久。”

“原来如此……”老夫人点头了然，看来，小凤是当年救了王的葛村村民后代了。

“那凤钗许是当年王为了感谢救命之恩赠予村民的。”皇后没有反驳老夫人的话，缓缓道：“所以这事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汝阳王的意思。”

老夫人与皇后又闲话了几句，直到门外传来皇帝请皇后共进晚膳的旨意，便不再叨扰，离宫回府。出宫路上，月色渐浓，老夫人坐在马车中，来来回回想着皇后的话，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信息。“老夫人，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指示？”一旁的嬷嬷见老夫人面色凝重，问到：“难道小凤丫头是个贵人？”

“左不过是救了汝阳王的恩人的后代，能贵到如何？”老夫人冷哼道：“且将她从柴房放出来吧，吃穿用度皆如往常。”嬷嬷一愣，怎么又扯上汝阳王？见老夫人有些疲乏，也就不再多问。

如意不是第一次来汝阳王府，只是每来一次，都会被这府邸的冷清给阴森到。

“姑姑先去前厅稍作休息，奴婢这就去通报。”

“劳烦带路。”如意点头，随着小婢子进了前厅。

“王，宫里的如意姑姑说是奉了皇后的旨，要见您。”戏台上伶人咿咿呀呀的声音未断，观戏台上只坐了一个人。那人也不回头，淡淡道：“宣。”

整个汝阳王府都是在诡异的安静中，唯有这戏台终日有伶人在此唱戏，只是听客就一个人……如意远远的就见到那人的背影，半跪行礼：“奴婢给汝阳王请安。”

“起吧，”汝阳王用折扇敲了敲桌子，台上的伶人便退了下去。“皇后有何事？”

“李尚书府上的老夫人得了一支凤钗，今日刚呈送到未央宫，娘娘见了说，这钗是王爷的旧物，应物归原主才是。”

“旧物？”如意连忙将玉匣子呈上道：“娘娘说，您见了就知晓了。”

小婢子将凤钗取出递与汝阳王。

“皇后可还说了什么。”汝阳王的声音一如往常冷清寡淡。

“娘娘说，王爷什么时候得空可去未央宫走走……家事总是一家人一起商量才最为妥当。”

“这件事情不牢皇后操心，待孤查清真相，自会告知于她。”如意虽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的哑谜但也依样画葫芦的将这原话带到了皇后那边。

“阿生都不愿再信我了。”皇后沈氏叹气。

“她何时信过你我？”皇帝放下筷箸，淡淡道：“她从不信任何人。”

尚书府，一派祥和。

小凤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将她放了出来，沐浴更衣，用完一顿饱餐后，接见了她。

“小丫头，你家人可有对你谈起从前救过汝阳王的事？”一番繁琐礼仪过后，老夫人直接问。

小凤凰点头：“爷爷过世前曾经提起过汝阳王……但救人一事，没提过。”

老夫人点头：“过几日，或许汝阳王府里会来人，你这几日跟着孙嬷嬷，到时别出洋相。”

“奴婢多谢老夫人。”小凤凰事后从嬷嬷的三言两语中才了解，应是多年前爷爷曾救了汝阳王夫妇，彼时王别无他物，便以世上独一无二的凤钗为礼，赠与爷爷。估摸也许了一些诺言，才让爷爷在临终说出那样的话吧。

次日，小凤凰起了个大早，如平日一般洗漱，又将屋前的大水缸挑满水，放下扁担刚歇下来，便有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匆匆跑来：“小凤！小凤！快！快去前院！汝阳王……”

“不是说过几日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人了？”孙嬷嬷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这皇家之人，最讲究礼仪排场，小凤，昨日我教你的你可记住了？”

小凤凰点头：“嬷嬷放心，我记下了。”虽是短短一夜，但好歹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吧。三人又怕耽搁时间，从小径而过，却发现尚书府没有一丝热闹的响动，只是过分的安静。

“府里的人呢？”孙嬷嬷也觉得甚是奇怪。

“今儿来的不是别人，是汝阳王……”丫头气喘吁吁道：“这王爷什么身份您老也该有所耳闻，老夫人让大伙都去候着了。”

“竟是本尊来了？”孙嬷嬷低声惊呼。

“我们的小凤凰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福唉~”小丫头羡慕道：“小凤前头转弯就到了，我和嬷嬷便不能陪你进去了。”他们还没有资格去伺候皇室的贵人，没有吩咐，连近身也是不可以的。

小凤凰安抚了自己狂跳的心，对二人点点头：“那我去了。”

高坐上的人逆着光，看不清模样，底下乌压压跪着府里的人。小凤凰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踏在悬崖边，小心翼翼的向屋内走去。

“奴……”五米开外，小凤凰便跪了下来，刚开口，便被高坐上的人打断：“无需跪，来孤的身边。”

小凤凰一惊，抬头，愣住。

从来只听人呼他为王，却怎么也不曾想到……

为何从未有人给她说过——汝阳王是一个女子？！

“王，小丫头初见凤颜……”老夫人一记眼神，她急忙又低下头，心中的诧异远远大过恐慌。

“孤说，无需下跪，来孤的身边。”小凤凰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直到高坐的人再次开口。

在老夫人惊讶的眼神中，她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到汝阳王跟前。

“抬起头，让孤看看。”

小凤凰恍恍惚惚的抬头。

“你是何时离开葛家村。”

“回王爷，四年前。”四年前，葛家村遭遇灭顶，她因外出，逃过一劫。

“你能活到现在，已是天命垂怜。”汝阳王站起身子，缓缓道：“好孩子，你可愿随我走？”

“去哪？”神识依然在半空中飘。

“自然是吾家。”空空的王府，是不是多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就会变得温暖呢。

“可许我再多留几日？”小凤凰回神：“我想好好的与她们道别。”

汝阳王一怔，隐隐笑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