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胧果，雪心莲，东凰羽，流离火，桃木心，以之为药，可令死者复生。

木惜华细心的为榻上的人理好散在枕上的乌发，拂去被角的褶皱。她看向那张此刻紧闭着双眸的脸，想要将他的模样记牢。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她的师父，是这天上最好看的神仙。

只是，这样的容颜，她看了三百年，记了三百年，每每闭上眼睛就可以描摹出的容颜，她还能记住多久呢。

木惜华慢慢的在床前跪下，她红色的衣袖拂过地面，将白皙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一下，两下……她向着躺在榻上的男人深深磕下头去。她知道，在师父每隔一百年都会沉睡的日子里，他绝对无法感知到她的所作所为。

不然以师父的性格，肯定会生气的吧。

“不孝徒儿木惜华，叩谢师父教养之恩。”

她终于慢慢的站起身来，最后的看一眼榻上的人，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木惜华有些不舍的看着房间内的每一个物件，这个她生活了三百年的，可以被她称为家的地方。最终还是狠狠的闭了闭眼，摊开双手，她掌心流光划过，一个朴素的没有任何雕饰的木盒出现在她手上。

她将盒子放在桌上，打了开来。

盒子里满铺着柔软的洁白花瓣，而花瓣之上只放了一根削的尖锐的木刺。

木喜欢看着那根已经被被削的光滑而尖锐的木刺，那上面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她将那根木刺拿了出来，手指尖熨帖过温暖的触感。这是她的本命元神，她亲手将这根枝丫折下，削尖。

握紧了那木刺，她闭了闭眼睛，冰凉湿润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她手中的木刺上。

原来即使是到了此刻，这颗心也还是会感受到痛楚。

能只身入弱水之渊取月胧果，封去修为以肉身踏极寒之地采雪心莲，代受九天雷劫求东凰羽，不惜重伤引流离火……他是身居天上天的天君，却要以情来讨好她一个小小的女仙来换那颗桃木心，这样可以为一个人抛却生死和尊严，或许就是真的极爱吧。

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药引……一个药引，仅此而已。

木惜华苦笑了一声，她解开了红裳，露出胸口雪白的肌肤和玲珑的锁骨，只是她却握紧了手中的木刺，在下一刻毫不留情的刺向自己的心口。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扩散开，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身体还是心更痛，只是反转手腕生生的将胸腔破开一道裂缝。那伤口狰狞可怖，却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流出来。她手中的木刺生生的断裂成数截，一断通体散发着金色流光的木段掉在了盒子中雪白的花瓣中，只一刹那，那白雪一般洁白的花瓣，就仿佛被血染一般的化作血红。

木惜华将盒子猛的扣上，她捂着心口，那剧烈的痛让她整个的蜷缩起来，手挣扎着向那盒子抬起，却又慢慢的一根根收回了手指。

原来剜心之痛，便是如此。

只是人无心便死，树无心却是能活的。她苍白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只是没了心，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张脸煞白，却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抱起拿桃木盒子，踉踉跄跄的出了门。

“惜华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有姻缘司的小红娘路过，一脸惊惶的看着她，“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无妨……不必管我。”她只是匆匆的往外面走，连头也不回。即便是回头了，她也无法记起面前的这张脸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树的记忆，就是那一圈一圈的年轮，她亲手剜掉了自己的心，也就将那些她想记住的，不想记住的记忆，统统的望的一干二净。

这三百多年来的记忆，在这一刻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划过她的脑海。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那时她只是个刚刚修炼成人形的桃树妖，是那山头上唯一一颗开白花的桃树，偶然路过的兔妖都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讥讽她太过素淡，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她第一次看到那样好看的人，一身红衣灼灼，仿佛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记得那人说她是独一无二的，问她要不要做他的徒弟。

她记起自己握着师父的手指站在姻缘司的门口傻愣愣的抬头问：“师父，原来你是月老吗？”师父哈哈大笑，却并没有否认。后来才知道月下老人也不过只是师父手下管理凡间姻缘的下属，而她的师父从神族兴盛的上古开始，就已经是掌管天地间所有的姻缘的大神。是从神寂之劫中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正统神族之一。

她记得师父教她法术，记得师父赐她红线作为武器。

记得……

她走的匆忙，眼中却再次的掉下泪来，

那些走马灯的记忆，在疯狂的消失。她拼命的想要记住它们，却无法阻止那些记忆变成一幕幕恐怖的空白。

直到她的记忆中出现了一袭白衣。因着这白衣而来的种种记忆，就像天河开闸后倾泻而出的水，汹涌澎湃，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了情？

是共战蛟龙时的快意，是灯会上为她解开窘境的那只握上来的温热手掌，是耳边的温言软语……还是被她撞破秘密的时候那一刻心中的痛？

或许就这样遗忘，也好。

她终于看到那负手而立的男人，那翩然若飞的白衣。还有他掌下的透亮的冰棺和里面足令百花失色的美人。

“少昊。”她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开口唤出他的名字，“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似乎看到那猛的转身的人眼中透露出的神色，是惊，是惧……她看不懂，也不想再懂。

心口的痛楚似乎终于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冰凉。

她的意识也在这一刻抽空。

“惜华！”

耳边似乎传来谁惊痛的呼喊。

这声音似熟悉又似陌生。

惜华？是谁？

仿佛无尽的疲惫感像她涌来，她终于跌坠进空茫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