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厚吾结交邱子豪

不管是不是人家的，先去人有问问，是谁家就还给谁家，东西再好，也是人家的，虽然他和邱家没有来往，也来往不着。

李厚吾说去就去，不多时来到邱家门下，他问门里的仆人：“你们家是不是跑了一只鹿？”那仆人说：“你怎么知道的？”“你甭问了，去给你们家东家说一声吧，我捡到一只鹿。”那仆人走的飞快，嘴里大声喊道：“二少爷，有人知道咱们鹿的下落了！”二少爷就是邱子豪，子豪因为鹿丢失了刚发了火，心里依旧很烦闷，这只鹿，可是从东北那里弄过来的，这山东地界哪里有，更何况是一只梅花鹿！听到仆人这样说，大喜，但嘴里依旧冷冷的说：“让他进来吧。”邱子豪就是邱子豪，少爷脾气十足，这半冷不热的态度，仿佛早春的空气冻了许多。李厚吾进来，邱子豪看到一个穿着黑棉袄的庄稼人，大个子；李厚吾看到一个穿紫绸坎肩的少爷，高高在上的样子。“你知道鹿的下落？”邱子豪冷冷的问道。“我是知道一只鹿，也许是你们家的，也许不是你的。现在在我家里。”李厚吾听着这话别扭，也就没好气的随口答道，他本来还想解释一下，告诉他这只鹿本来受了伤，现在它的伤已经好了，一点问题也没有了，但是现在仿佛冷水浇颜。“给他取五块大洋。”邱子豪依然伤着别人的心，但是他是一个少爷，一个不懂世人的少爷。“不必了，大洋你留着，更何况这只鹿还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有空你过来看看，走了。”李厚吾话音未落，就急走，什么都不顾，把院子里的一块小石头也踢的飞了起来。

邱子豪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个人五块大洋都不要？鹿肯定是自己的，因为这方圆百里，有谁能养得起鹿，不多，再说就算有的人养得起鹿，也不一定养啊。那个仆人心里想五块大洋，一块大洋一布袋麦子，那该多少白面膜啊，做面条该多少碗？仆人也许不要想了，也许还在想，但是邱子豪依然还在想，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风吹起黄沙落在脸上，他不觉得，许多只麻雀在院子里的柏树枝头吱吱叫，他竟然也不觉得，他怎么了？老天，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顽劣的少爷，游侠气十足，喜欢结交朋友，以老大自居，朋友很多，没有人给他打过，大部分人都是来到他家吃喝玩乐，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从来都没发现有这样一个人，李厚吾，不爱钱，态度不卑也不亢，敢于反驳他！这样想着，一不小心一头撞在门框上了，忽然的麻木疼痛让他从思绪里走出来，他真的想认识一下李厚吾，他是不是真的不爱钱？于是他和仆人取了十块大洋，提了八封果子，主仆二人就上路了。

邱二少爷这次好像有些负荆请罪的味道，人贵在知错就改，可悲的是有好多人到死都不悔改。邱二少爷这一次不知动了那根神经，他居然屈尊低了头，给一个佃户低了头，也许他从今后，就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这一次就是开始，也许他还有许多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亲爱的读者，让我们原谅他吧。

他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没有骑马，他有一辆捷克自行车，是从大申城买的，他平常很喜欢骑着玩，今儿也没有骑，以示自己不显摆。

如果你仔细看干枯的杂草之间，有隐隐发青迹向，经过一冬的严寒，在北方这些被文人称之为芳草的杂草，不久就会在半个春日，坐满天涯，惹得雅士，心存爱怜，美妇人忧愁满怀，壮士梦断天涯路，百乐天说得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厚吾正在家里和老婆孩子在一起，在九州，农民的小康，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怕你有再多的不快，只要你看到自己的家，体贴自己的妻子，可爱的孩子，都会一扫而光，更何况人生的风雨多了去。李厚吾想的通，这事似乎已经和他无关了，但是脸色中分明还有一丝忧虑。不过就算这一星点的东西，细心的妻子仍然不是觉察的明白，但是他没有询问，他只是对着凤鸣说：“你别太闹了，让你大休息会。”凤鸣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看他心爱的小鹿，虽然这小鹿并不是他的，但是他从心里认定这是他的心爱的小伙伴。他已经能够出力干活了，但他毕竟是个孩子，仍然中情一些小动物，或许这就是童心未泯吧。但是不光是孩子，大倒往往也有一颗童心，让我们记住这一幕，一个孩子在早春的日子里伴随着这家雀的叫声，和一只只有一岁的小鹿在玩耍，他们之间只有友谊，而没有其它的事情。

邱子豪的到来，并没有让李厚吾吃惊，让厚吾吃惊的是，他谦逊的态度，一个地主的儿子，竟然坚持走到他的家来，但厚吾就是厚吾，只要别人稍微好一点，他就会千百倍的好。

当邱子豪一句很难为情的又透着真诚的话语：“老哥，对不住了！”厚吾就不知道怎么是好了，只是慌乱的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这一句话，让邱子豪更加脸红。

厚吾让子豪到堂屋内坐下，忙招呼妻子倒茶水，女人倒了茶水走开，这个地方男人们说话谈事，女人一般是不过问的，乡下人的茶具其实就是白开水，碗口出奇的大，一般都是自己吃饭用的碗，也许有固定场上端茶送客的意思，可乡下人哪懂得这破规矩，他们只知道给客人大碗是应该的，朵是怠慢了客人传扬出去，要让别人笑话的。

邱子豪看着大碗茶，想到自己竟然没有让人家喝口水，并且人家是给自己办事的，不觉的心中更加惭愧，行为上更加尴尬，放在桌子上的茶水，不喝又不行，索性喝了一口只是一小口，又小心的放在木桌上，那个仆人早把那八封果子，掂过来放在桌子上，银元在子豪那里，还没有拿出来。

那个仆人做完事后，便站在子豪旁边，厚吾招呼他坐下，他哪里敢坐，邱子豪说：“既然老哥说让你坐，你就坐吧。”他于是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子豪又说：“今天来的急点，只给老哥拿了几包点心，不诚敬意。”厚吾忙道：“兄弟你来就来吧，不用拿东西，拿什么东西，乡里乡亲的，就这么点事，还用这么大礼吗？赶明儿，用得上你，还不是一样”厚吾这句话说的真好，实际上李厚吾怎么能用上人家，人家其实很难用上他的，只不过是巧合罢了，但是无巧不成书，邱子豪说：“如果老哥用的上子豪，子豪自然尽力而为。”他说这话时，又从口袋里取出那十块大洋，用红纸包裹起来的大洋，放在桌子上，又道：“这是十块大洋，是给老哥帮我养鹿的费用。”李厚吾马上把大洋推回给了子豪，说道：“兄弟，这不是打我脸吗？乡里乡亲的，谁不用谁一个小玩意，草料又吃不多，再说这庄上的人，都没有见过鹿，大家这一次还开了眼界呢，不瞒你说，我儿子就整天看着它，喜欢的不得了。”子豪把钱又推了过来，厚吾急了，脸主故意拉长起来，邱子豪只得把钱收好。两人聊得投机，竟然忘了通姓名，这才互通了姓名，年龄，厚吾比子豪年长三岁，这里屋内的气氛恰好外面的春风肆意东西满是得意，满是愉悦，古人说的如沐春风，便是如此吧。

临末，厚吾让子豪把鹿牵回去，点心也带回，子豪绝对不会把点心带回去的。

李凤鸣，一直在院子里看着他的鹿，他不让子豪牵走，于是子豪对他说：“小，你如果想看，可随时到我们家。”凤鸣这才答应。临走又抱一次小鹿，仿佛老朋友一样。李厚吾和凤鸣送他们出门，这只小鹿并不想走，又一次回顾张望，凤鸣知道它一定要回家，心里喃喃道：“走吧走吧，你回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我会经常看你的。”然后流下眼泪，也忘记了擦，从脸腮上划下，又落在脚下。子豪道L：“老哥回去吧，不用送了。”厚吾：“那就不送了。”于是这一段故事就过去了，是轮回的太阳，这只金鸟把它送走的吧。

然后，邱子豪依然一直交朋友，李厚吾一样种地，子豪经常派人请他们家玩，厚吾都是推说有事，地里活忙。不久杏花开了，不知为什么邱子豪很喜欢杏花，淡淡宛如粉嫩的云霞，又好似年画中的红梅花。他喜欢杏花还有原因，他喜欢吃杏，农历五六朋份收麦子的季节，杏子挂满枝头，黄的，红的，看看都让人心动，主要是子豪心动。子豪喜欢这酸甜的水果，今天杏花开了，又是一个圆月的晚上，邱子豪就聚一帮朋友来饮酒，这一次又请李厚吾，厚吾实在推辞不过，只得过来。又想空手不好，于是提了一坛子五斤的老干红高梁酒。他进的门来，大家已经坐定，就在院子里小亭子下，圆桌方凳，众人只见一个空黑夹袄的庄稼汉，大步走过来。子豪迎了上来：“厚吾哥，你怎么才来，怎么还带酒，您太客气了，我这里没酒吗？”厚吾笑道：“你的酒是你的，我带的是我的。”邱子豪边笑边给大家介绍：“这是厚吾哥，以后你们大家不要慢怠了。”大家都不认识李厚吾，但是既然邱子豪这样给面子，大家也都要给面子，李厚吾就在一个角落坐下来，实际上他不喜欢过多的人一起来饮酒，说白，他不爱热闹。他只要种好地，照顾好家就行了。要说喝酒，也只是亲戚朋友，两三个人小饮一些，并不多用，酒这种东西，多了要误事，要伤身体，不太好，但是今天他是来一个大户家来饮酒，自然不能让别人笑话，所以提了一坛子老白干。

他孤独的坐着，并不各别人来说话。子豪招呼，开始上酒上菜，于是大家你敬我我敬你的吃喝玩乐。席间，也有人给厚吾敬酒，厚吾只说酒量不行，不能多饮，推脱不过，才少饮几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有些醉意，这时候子豪站起来，端起一杯酒说道：“我敬兄弟们了，连干三杯，众人也都要一饮而尽，今夜是我和大家最后一次饮酒，以后也许机会就不多了，因为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去济南求学了（这一次子豪去省城求学，是在大哥邱子英的帮助下去的，邱子英在省师范学校求学，子豪也是去那个学校）。”然后他走到厚吾旁边，李厚吾有些激动，因为读书是好事，自己不识几个大字，子豪去读书长见识，真的比在家里瞎胡混强，虽然他们家有钱，但毕竟不是正道。厚吾道：“兄弟，你既然去读书，这读书是好事，是正道，哥虽然酒量不行，也敬你一杯，一路平安啊！”然后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两人对着圆月，月光照着杏花，杏花闪着朦胧的光，两人有些情不能已，又互相敬一杯。哥哥，兄弟，说着胡话。最后都一一醉去。

有人说，老七吹一曲。老七是一唱曲的，他唱戏唱得并不好，也就是半瓶子醋，吹笛子倒却吹得很好。于是，苍白、忧郁的老七，拿了一支竹笛，信口吹去悠扬的笛声。在这个月圆的晚上，在杏花的疏影里，满满散去。笛声里仿佛有了杏花的淡淡香气，此时有人起身舞剑了，这人叫魏老道，大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有时候数月不见踪影，老是背着一柄长剑，穿着道家的长衫，但好像又不是道人，只知道姓魏。由于他有些古怪，所以大家都喊他魏老道，据说他会奇门遁甲，也许靠这混饭吃吧。魏老道的剑真是舞的好，虽然他神志有些醉，但步伐绝对不凌乱，窜蹦跳跃，尽量干净利落，趁着月光，各着笛声，恰如梨花朵朵开，道人尽兴竟能高歌一曲，正是岳武穆满江红。歌曰：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曲毕，歌毕，舞毕，两人收住，四下里突然悄然无声，众人竟然忘记了叫好。带着醉意，呆呆的片刻，然后便是击掌，或拍案，连声叫绝。厚吾也不击掌，也不拍案，犹如石雕一样坐着，他依然沉浸于此。

夜已很深，这次聚会要散场了，众人尽皆散去。魏老道，戏子老七，要留宿在邱子豪这里。邱子豪要送厚吾，魏老道和戏子老七也一同陪着去。魏老道道：“我今天观厚吾兄之面相，厚吾兄定有贵人相。”厚吾只是含笑不答。月光下，他的笑意似乎很神秘。子豪道：“不管厚吾兄是不是贵人，但是我认厚吾兄实在，正直，可交。”戏子老七似乎激动的要哭：“这良辰佳日，兄弟聚会，不知何日相逢。”厚吾道：“我不是贵人，我只是一个种地的，不管怎么样，我会记着这次聚会！今天就这样，我要回家了，晚了怕你嫂子和孩子惦记。”

厚吾以家为重，这是一份责任，话随口说，并不觉得难为情。三人就送他，月亮把他们的影子或拉短或拉长，沿街而出。仆人就挑灯笼相送，被子豪拒绝。四个醉仙人兄弟哥哥一阵说笑，把厚吾送出邱庄，然后又送出一段距离，才收了步。厚吾自当回家，那么回去，这一段故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