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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后之龙脉 作者: 渲洇 字数:3915 更新时间:2015-03-06 12:49:00

04引.业火不灭

皇帝身为燕晢的亲叔叔,总不至于让自家侄儿饿死冻死。所以住在玉微阁终归不愁衣食,每日按点都会有人送吃的,按季节有人送衣穿。只是那吃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至少我看着都寒碜,色香味中的色是没有的。至于穿的……我只能说选衣服的人怀着一颗谋逆犯上的心。据说那阵子大应玄学盛行,人人都喜着一身飘逸的白衫以衬出仙风道骨——只是素色到底是奔丧的颜色,给一个皇家子弟穿,是在咒皇帝死么?尽管我知道是因为燕晢地位不高,所以穿着的衣服连色都未染,但每每看见那一身不吉利的白,我总会忍不住腹诽。好在燕晢模样生得不差,一身白衣脱俗,倒将宫墙外那些故作飘逸的所谓名士生生比了下去。对此我甚是欣慰。

当然,我对燕晢欣慰并不意味着燕晢对我满意。大概骨子里还是个王公贵胄,所以囚徒燕晢依旧清高着,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三分鄙夷,玉微阁里没有人可供他鄙夷,所以他只好鄙夷我这抹游魂。某年某月护城河里的鲤鱼精在看见我时居然差点淹死在河里,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蠢,他当时喃喃着说了一句: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

我很是受用,回到玉微阁后得意洋洋的问燕晢是否有被我惊艳过。

他闻言淡淡瞥了我一眼,说:“我觉得惊悚更多一些。”说这话时正是阳春惠风和畅,少年初长成的燕晢一袭白衣翩然若谪仙。

如果我还有肉身,如果我还能触碰到他,我想我一定会揪住他黑如墨玉的长发往墙上撞。

再比如某年某月,他又是大半夜睡不着闲得慌倚在窗上看月亮,忽然就问我:“昤昽,按理说人鬼殊途,可为何我能看见你,而且只有我能看见你。”

我总不能说我是你燕家太庙下的鬼,被你的血给弄回了阳间,所以只好含糊敷衍:“大约,是缘分吧。”

“缘分?”燕晢瞥了我一眼,又是那种三分轻蔑三分不屑的目光,“对,孽缘。”

所有遇见我的人都以为是三生有幸,唯独这小子说是孽缘。我气得险些一头从窗上摔下去——尽管我根本不可能摔。

我也不知这样吵闹着过了多久,但时光的确是在安逸中悄然流逝了,我说过,那是我一生中最悠闲的岁月,我在月满月缺中逐渐习惯了身旁有个人陪我一同望月,我开始逐渐忘记了我的身份我的处境我的恨,或许是一开始时我就将我的目的藏得太深,以至于被时间层层掩埋。

那燕晢呢?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样在时光的安详中麻木,只是他已不是最初送到玉微阁的哪个脆弱的孩子。

让我们两个人都彻底清醒的是燮成七年的夏末。

那天发生了一件事,不算什么大事,却是燕晢被囚后破天荒的事。

玉微阁飞进了一只鹰。

是只黑灰的苍鹰,受了伤,踉踉跄跄飞到玉微阁时坠下,鲜血溅了一地。

燕晢正在院子里看一本诗书,我百般无赖的飘在他头上同他一起看,不知怎的就有几根羽毛穿过我落在了书上。

深灰而纤长,显然不是哪只路过雀鸟的,我与燕晢齐齐转头,而后便听到了一声铿锵的哀鸣。

燕晢自小养于深宫,不曾见过这种来自大漠的猛禽,而苍鹰挣扎着拍动双翼想要重新振翅,眸子里的锐利冰冷让燕晢讶然。

鹰的鲜血来自于翅上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显然是旧伤,只是因为飞翔而再度撕裂。

不仅如此,它身上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伤口,有大有小,新旧不一。

燕晢下意识的想去瞧瞧这只禽鸟的伤,而鹰在燕晢举足时昂首看着他,眸子里有桀骜不驯的光华,它蓦地一声鸣叫,那是警告与威慑,哪怕落魄如此田地,仍是凡鸟中的王。

燕晢有些犹疑,站在原地不动,似是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如此傲然的生灵。

血在干枯的土地上染开,一寸一寸漫延。燕晢莫名有些慌乱,“昤昽、昤昽你快救它……”

我有些无奈,这孩子真当我积攒灵力很容易么,我是鬼不是医仙,救人非我的本职,若要强求,必是要消耗大量灵力的——他一定不知道我当年救了他后半年除了到处乱飘外什么都做不了。何况我已是鬼,灵力属阴寒,这只小小苍鹰受不受得住我都不知道。

而在我纠结之时,玉微阁锁了多年的大门却被重重推开,一堆人涌了进来。

燕晢愕然,我亦是愕然。

燕晢被囚了这么多年,难道他皇叔忽然良心发现?

不不,这不大现实,据我的经验,上位者往往都把良心喂了狗。

那么……是来杀燕晢的?近几日我没有飘出玉微阁逛,不知道朝堂的风向如何。莫不是有哪个闲得慌的官员突然就拿燕晢做了文章又或者是有关大应储位又起了新的纷争,所以惹得皇帝起了疑心要斩草除根?

燕晢显然与我想到了一块,刹那间脸色煞白。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逼近玉微阁,打破了多年来死寂的平静。

近八年的心血即将白费,在那一瞬间我也有了恐惧。燕晢的身份的确不该活下来,他如果要死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八年都这样熬过去了,我在平静中都忘了燕晢还是先帝的儿子,是他皇叔帝座上的一根刺。即便他侥幸多活了几年,可“侥幸”,是一个多么脆弱的词,我在时光中麻木了头脑,竟没有意识到这点。

我暗自琢磨如果我以现在的水平尽全力,能否带着这孩子突出重围。

“公公来孤王这,所为何事?”燕晢竭力持着镇定,语气波澜不惊。

领头的太监一看便知是皇帝身旁的近侍,他带着客套的笑,“参见韩王殿下。老奴……”他眯起一双如狐的眼,“为一只禽鸟而来。”

我和燕晢又是双双愕然。我看见燕晢悄悄舒了口气,大约是在感慨劫后余生,不过面子上仍是佯作从容,“公公请便。”

“叨扰殿下了。”愈是爬的高的人便愈会做人,即便是御前近侍,这宦官待燕晢依旧恭敬的挑不出错。据他的解释,我才知这鹰原是西域胡人进贡的珍禽供皇帝赏玩。只是这只鹰却是过于桀骜,胡人怕出乱子,便临时换了朝贡之物。这只苍鹰便一直锁在笼子里无人去管,谁知今日它却寻了个时机逃了出来还飞到了皇宫,吓得一批宫人连同胡人使者手忙脚乱的找。

“好在这扁毛畜生受了伤飞不了多远了,不曾伤了贵人。老奴真是万幸,这便将此等出声带回去发落了。”

话音甫落,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就连燕晢都露出了震骇的神情。

那只受伤的玩物,宦官口中的扁毛畜生,昔日高高在上的鸟王,在去捉它的人尚未碰到它的羽毛时,用尽全力乍然飞起,彻天长鸣,声如刀剑肃杀,然后,狠狠地撞向了玉微阁的高檐。

透过燕晢幽黑如井的眸子,我看见了一代王者的陨落。那只苍鹰决绝的自半空坠下,落地沉重,几根飞羽紧随着缓缓飘落,檐上沾染了血,汇集成滴,欲堕不堕。

燕晢睁大了眼,哑然失声。

太监以为燕晢是受了惊吓,忙招呼手下的小宦官服侍燕晢坐下。

苍鹰的尸首被丢弃一旁,鹰眸半睁半合,有些凄凉却又悲壮。

之后燕晢一直都没有开过口,死去的苍鹰自有宫人带走,但他留下了枚散落的灰羽,拈在手里,反反复复的看。

“我想要酒。”最后,他终于肯说话,“要一坛。”

我担心这孩子真的是被白日的事给刺激到了,忙不迭去给他弄了坛陈窖。

自从燕晢十一岁头一次饮酒后,他便再没有尝过这种东西。今日我将酒给他带来后,他揭开封盖,死死的盯住潋滟的酒水,眸子里一片空洞,让我想起他七岁,我第一见他时的那个孤独等死的眼神。

他抱起酒坛,却没有喝,而是像疯了一般蓦然冲到紧锁的庭院门口,将整坛子的酒都泼了出来,然后狠狠地,像是发泄一般,将火折子丢到了酒中。

大火瞬间燃起。

“你疯了!”我追上来看到的就是背影萧瑟的少年,冷冷站在火中,白衣衬着明亮的火光。

火势很烈,窜起有几丈高的火焰,悦动在暗夜里,有着毁灭万物的瑰丽。燕晢看着,黑眸映着火光,染着笑意。

“疯了!”我气急败坏,想要扯他离开,却悲哀的意识到我根本触不到他。

“疯……疯了又如何?嘿嘿哈哈哈……”他森森笑着,笑声像是哭,越来越大,最后笑得他都躬下了身子,“一把火干干净净,也总胜于这样屈辱苟且的活着!”

赤焰为少年镀上了毁灭似地光泽,我这才惊觉我眼前这个压抑了八年的孩子不是什么谪仙,而是厉鬼,从地狱而来,有破坏一切的疯狂。

“烧……烧啊,烧断了这高墙!”他张开双臂,广袖飘然像是鸟的羽翼。

我尽力用结界护住他,心中亦有疯狂随着火焰跳跃扭曲。

大火将夜幕染成绯色,灼灼的光刺痛双目,绚丽与毁灭并存。世间万物,枷锁桎梏,都在这耀眼的绚丽中瑟缩低头,烈焰吞噬了一切,美得惊心动魄,杀戮的畅快淋漓。

据说凤凰在火中涅槃,而此时的我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火中有凤凰拍打着双翼,睥睨苍生。

结界的范围不断缩小,我说过系属阴寒,受不了这样炽热的毁灭。玉微阁的高墙不复存在,门外守着的禁军乱做了一团。燕晢脸上有狂喜的神色,那种毫不掩饰,源自于绝望的狂喜——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孩子。

很多年后再回忆,我只剩感慨,其实如果燕晢能够死在十五岁的那场火里,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那时他可以干干净的死去,他会在死时获得他最想要的自由,在宽恕了一切淡忘了一切后饮下孟婆汤下一世寻个好人家——何至于落到日后的下场。

可他没有死,一个王朝注定死在他手上。那天的火终究还是熄灭了——玉微阁外倒底戍守了那么多羽林军,一人一桶水,再大的烈焰也只能屈服。

燕晢又被送回了玉微阁,这事闹得很大,但无论如何人们也不肯相信火是燕晢自己放的,因为在人们眼中看来,皇帝肯赐他活下去的权力已是莫大的恩德,他不该再去寻死——呵,那些人一定是不知道被长年监禁的滋味。

最后只能草草定案说是值班的羽林军看守不慎才失了火,为此还处死了好几个。但皇帝并不放心,甚至派了御前宫人特地来探望,虽说不是出于对侄儿的关怀,却是对他的关注。

他的母亲依然活着,活得很好,掌权弄事呼风唤雨,听闻自家骨肉险些死去,却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这哪里像个母亲?

不过燕晢对这些全然不在意,他只是躺在榻上,呆呆望着窗外——那里有宫人正忙着修墙换门。

我毫不怀疑他想要出去的念头及决心,欲念就如同藤蔓,从黑暗潮湿的地方长出被仇恨浇灌,死死缠住了一切的良善与天真。

很好,这才是我想要的孩子,这才会成为我手里最好最锋利的一把刀。

于是我飘到他眼前问他:“你最想要什么?”

“自由……”虚弱的少年轻吐出这两个字,“还有,堂堂正正复仇的机会……”

我将我的手虚放在他的手上,收敛了平日里所有的漫不经心假不正经,第一次以昤昽本该有郑重姿态对他说:“信我,不出三年,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作者的话
渲洇

前传结束,呼呼,接下来就是正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