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的杂乱和暗沉，展现在向晚薇面前的是一个明亮且整洁的空间，与肖航给外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就好像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模样，亦或是内心深处的角落。跟着肖航的她就是在这样的思考中一步步踏进房子，似乎是在推开一道重重封锁的心门。

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并且不容忽视的，自然就是屋子正中并排放着的两架钢琴，向晚薇也是在第一时间就看愣住了神，直到肖航拿着大毛巾从浴室出来，才被重新拉回了思绪。

“别看了，所有看过这两个大家伙的人都觉得我一定是疯了。”肖航笑着在向晚薇眼前挥了挥手，然后递来毛巾示意她擦擦头发，“那架老钢琴是我哥送给我的礼物，虽然音色什么的都不太精准了，但我就是舍不得它，所以只好新买一架来做平常的练习。很奇怪对不对？明明可以把它随便丢到哪个旧仓库里的。”

“不会，这很有味道。”向晚薇摇摇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架老旧的钢琴，已经失去光泽的漆面想灯光下泛出柔和的微光，仿佛是一个安静坐在夕阳里的迟暮老人，等待着向过路的年轻人讲述时光在他身上烙印的故事，值得追溯和怀念。

“谢谢，你是第一个称赞的人。”似乎在向晚薇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肖航的表情也变得异常柔和，然后又找来了一件衣服给她，“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不然会感冒的。”

向晚薇依言接过，去浴室换上了这件烟灰色的粗线毛衣，瞬间觉得温暖了许多，等出来时就看到肖航举着两只玻璃杯在厨房门口朝她微笑：“防感冒神器。”

透明的杯子里各自浮着一片新鲜的柠檬，在这样的雨夜看起来格外感到明亮，再加上随着热水蒸腾出的清香，让人都变得心旷神怡起来。不过，这样的临时抱佛脚似乎没有多少作用，所以向晚薇接过时还是忍笑指了出来：“常喝柠檬水是可以预防感冒没错，但淋雨之后喝好像不管用。”

“是吗？我不知道。”肖航的表情显示出认真，好像在为办错事而懊恼，“那怎么办，我平时都不开火，没有生姜可以煮姜汤啊。要不要现在去买？”

“不用啦，你能想到柠檬就代表你跟我一样平时也会喝对不对？所以还是有效果的。”见肖航好像真的要出门的样子，向晚薇不禁笑得更开，急忙出言安抚才止住了他的行动，“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至于这么认真吗。”

看着向晚薇的神情，肖航才总算明白了她的玩笑成分大过指正错误太多，随即也放松了精神轻笑起来，没有说是因为害怕她会感冒才如此紧张。之后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慢慢啄饮温热的柠檬水，在静默中任由清新的香气从唇舌蔓延全身，仿佛被清泉荡涤一般通透明了了几分。

随着雨声的渐消，两人的杯子也也基本见底，看向晚薇总是时不时地瞟一眼他的老钢琴，肖航便由此打开了话匣子：“想听我弹琴吗？用这架。”

向晚薇闻言自然是微笑点头，于是肖航起身逐一关掉了周围所有的照明，只留下中央顶部一束柔和的灯光，在昏暗中坐下打开琴盖，随着十指的跳跃慢慢就有音符开始充盈整个室内。

这音符起初是低沉和缓的，在以雨声为背景的空间里几乎轻不可闻。但渐渐地，它就变得轻灵悦动起来，让向晚薇好像看到了满天的乌云散开，月光仿佛小精灵一般在窗台翩翩起舞，好奇而又带着胆怯地一点点朝这昏暗地盘的深处探险。地板、床沿、被角、脸庞，一寸寸地润泽抚慰酣眠者的心灵，送给他们一个迷幻多彩的梦境。

慢慢的，随着夜晚的离去，小精灵们又开始缓缓离开探寻过的领地，从脸庞到被角，从床沿到地板，最后回归起先的入口窗台，丝毫不惊扰其中的一景一物，只在懵懂睁眼的人们心上留下一丝轻盈美好。

这是向晚薇第三次在不同的地方听肖航弹琴。如果说第一次是看到照片、第二次是观赏画作的话，那么第三就是真正亲眼见到了画面中的人物。第一次是隔着电视屏幕，所以没有多少感觉；第二次虽然是比较近的距离，却因为舞台的阻隔显得庄严不容侵犯。而现在，没有通过其他介质传递，没有那么多不相干的观众和拉远距离的舞台，这就是他单独为她一个人的演奏，尽管的确如肖航所说这架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音色水准，但也像向晚薇预料的那样，这反而让它听起来多了几分时光沉淀的厚重，显出了烙印的隽永。

终于，随着最后的音符止歇，老钢琴诉说完了它与时光的故事，留给向晚薇一片柔和宁静的心情以及一个在昏暗灯光下看起来分外单薄却又坚毅的背影。

静默在空气中蔓延，可并没有让人觉得突兀或尴尬，因为他们都在细细品味着琴声的余韵，回想乐曲的灵动。等到窗外的雨声节奏更加缓慢，已经变成一道剪影的肖航才轻轻开口：“他很好，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他，只是当两个有着相同出身，却得不到同等重视的人碰到一起时，被忽略的那个是怎样都不会开心的。”

肖航的话让向晚薇愣了一瞬，然后才回想起他似乎是在继续大雨之前那个仅仅只开了个头的话题，但却对他言辞间所隐藏的情绪不能理解，不过还没等她询问，他就已经自己道出了缘由。

“他是我亲生的弟弟，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和母亲，这就是我说的相同的出身。至于被忽略，我想你今天看到那辆车里人的反应应该就明白了。”

肖航这么提醒，向晚薇自然想起了傍晚与肖跃在一起的那辆黑色的轿车。据肖跃说车里的是他们的爸爸，当时向晚薇就感到哪里有些奇怪，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车里的人见到大儿子不光没有下车和小儿子一起过来，就连简单的打开车窗招呼一声都一并省略，感觉比见到了一个陌生人还不如。怪不得肖跃提起之后会是那样的一副神情，还要靠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来转移话题。

“没错，他根本就不愿意拿正眼看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在向晚薇想明白的当口，肖航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依然只给她一个背影，通过手指来回地抚摸琴盖证明他并不是真的剪影，“之前我说过，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注意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也会受到老师额外的关注，可这关注仅仅只是在学校里，在家里我是受不到任何特别照顾的。因为爸妈都忙着生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病就是个拖累，不光没办法达成他们所期望的目标，还隔三差五的用一张病危通知来挑拨敏感的神经。所以渐渐地，他们学会了放弃，不再对我抱有任何可以继承产业的希望，不再对我的病情起伏提心吊胆，甚至在我十岁那年让我亲耳听到他们决定再要一个孩子，任由我自生自灭。”

听到这里，向晚薇被吓到了，不光是被他父母的决定吓到，更是被肖航突然激愤起来的声音吓到。因为虽然他极力隐忍，可抚在琴盖上的手还是紧握成了拳，发白的骨节透着让人揪心的力度，很想要走上前去帮他一点点松开。

不过前方的肖航并没有注意到向晚薇心绪的变化，只不过可能发现了自己言辞的激烈，所以转过头来的表情已经和缓了许多，停顿了一会便继续将故事说了下去：“可能我说的有些过激，但却是事实，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再引起他们的注意了。不到一年肖跃出生，只在瞬间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关注，而我自然只能退居到更角落的位置，好在还有堂哥和他送的钢琴作伴，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无聊的日子。之后我静静看着肖跃一个个地完成父母的期望，感觉或许我也可以在其他方面取得成果，于是试着参加各种各样的钢琴比赛并取得名次。可是没用，他们的着眼点已经超过了你的界限，自然不可能再看得到你的成绩。可是呢，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所以继续这么做的时候反而收获了肖跃这个死忠粉。”说完肖航摇摇头颇为自嘲地笑了笑，可再大的笑容也藏不住他眼底的落寞。

这才是真实的肖航。向晚薇在听完这番话后，终于彻底明白了他所谓的骄傲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倔强，看向肖航的眼神瞬间填满了她还不知名的情绪，走到他面前认真地一字一句道：“你很好，真的。”

“谢谢。”被向晚薇的视线影响，肖航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相同的情绪，在她的注视下慢慢起身，才发现两人间的距离竟是如此靠近，只要一低头他就能触碰到她娇嫩的嘴唇。

昏暗不明的灯光下，肖航脸庞的轮廓近在咫尺，呼吸的纠缠更是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热度，让向晚薇沦陷其中不能自拔，肩膀被双手覆住时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仿佛马上就要熔化。

然而，就在两人的柔软相碰的前一秒，向晚薇却突然醒过了神，迅速躲开了若有似无的擦边，对肖航轻轻道：“不要。”

“好吧。我说过不会强迫你的。”

沉默了一会儿，肖航慢慢放下了双手，难掩失落地看着她出门离开，只在向晚薇转身之前说了一句：“快回去吧，小心别感冒了。”

之后大门在慌张中被猛地合上，肖航便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水珠后的夜色，按住心口自问了一句：“刚刚那个就是我，对吧？”